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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短篇】侍与姬之恋

  【序】

  来到箱馆已是第二个月了,虽然本州正是仲春时节,但是虾夷却是寒冷地令人直哆嗦。铁之助近来有些不适,我反倒因此得空。独自来到五棱郭外的樱树林。

  樱花还没有盛开,给铁之助看病的兰医前日又逃走了。

  我几度怀疑,离开本州来到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。

  坐在樱花树下,泥土冻得有些僵硬。我倚着粗糙的树干,不觉有些睡意涌了上来……

  【壹】

  我在武州的童年似乎是黑暗的。父亲很早就去世了,母亲又患有重病,家里的境况因此不是很好,我不得不跟着哥哥四处卖祖传的药。

  那时唯一的乐趣就是可以四处游玩。为了能够攒够钱给母亲看病,我和哥哥走遍了大半的本州岛。在长州,哥哥被一名刚刚得到新刀的武士当作试刀对象在乡间杀了。

  我抱着仅存的两包药穿过长州的密林,我当时害怕极了,草鞋都磨烂了,脚底渗出了血,生疼生疼的。

  我蹲在一块青色岩石背后,哥哥告诉我无论何时都不许哭,即使贫困也不能丢了武士的尊严。

  夜幕降临了,凄冷的树林里静得让人恐怖。我不敢睡觉,生怕白日里那个可怖的武士会找上来。我在风中颤抖了一个晚上,手冻得发了青,就藏在腋下取暖。到后来连腋下也再无半点热气,我就朝着手哈气。

  但是最终还是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
  第二天,我凭着来时的记忆向着京都走去。

  不知走了几日,身上的钱都在哥哥那,哥哥死后许是被那个武士拿走了吧,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,叫作恨,只是特别特别地讨厌那个杀死哥哥的武士。

  到了京都,我不敢走大道。我身上只有一把短刀,倘若被其他武士看见了,怕是会被嘲笑的吧。

  京都的里的人各忙各的事,似乎都有忙不完的事。我低着头,穿行在人群中,只希望早点离开这里,尽快回到武州。但我不知如何告诉母亲这件事。母亲会不会因此病情加重?我有些迟疑,母亲那苍白又充满慈爱的脸浮现在了我的眼前。

  “小孩!走路不长眼的嘛?!”一个高大的武士冲着我大叫。我立刻有些不知所措,手上捧着两包药“啪”地摔在了地上。

  “穷小孩装什么武士?”那人看到我腰上的短刀,露出的轻蔑的眼神,我低着头,竭力得装出惊恐万分的样子,希望可以躲过这一劫。

  “拿来吧!”那人粗鲁地扯下了我腰间的短刀。我攥紧了拳头,任凭这起抢劫事件在朗朗乾坤下发生。那人朝我吐了口口水,扬长而去。

  “真没用!”

  我惊讶地转过头,是一个京都打扮的女孩,年纪与我相仿,粉色的和服配上高跟的木屐,腿上穿着一双白袜,显得很高挑。左腰处悬挂着一个绿得发亮的玉佩。她怀里抱着两本书,放在胸前。

  “你为什么这么说我!”我抗议道,虽装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,但明显理屈词穷。

  “被人抢了短刀却只是忍气吞声,真没用!”女孩扭过头,似是有些恼怒。

  我不知她为何这般,被抢刀的是我而不是她,但是我却感到十分丢脸,让一个女孩嘲笑没用,真的是武士的耻辱。

  (你要成为一个知耻的人,唯有知耻,方能有后勇!)

  哥哥的话响彻在我的脑海之中,我不知何处来的动力,朝着那个武士猛地扑去。我的目标只是那本该属于我的短刀。

  “这小孩真可恶!”那个武士见我冲了上去,狠狠地挥了我一巴掌,只觉得脸火辣辣的疼,即便在这寒天之中,脸上也是不觉一丝寒意。

  我捂着脸,冲着他嚷道:“把短刀还给我!”

  那名武士将短刀重重地摔在距离我很远的地上:“拿去吧。”

  我发了疯似得爬了过去,捡起短刀,揩尽表面的尘土,举起来冲着她傻笑

  “傻瓜!!”她冲着我喊道,我原以为她是赞美我,可是看着她焦虑地表情,我立刻意识到不对。我一回头,只见武士正狰狞地笑着,手中太刀闪着寒光急速劈了下来。我就地打了个滚,但是锋利的刀锋还是砍伤了我,加上连日的疲惫奔波,我很快就昏了过去……

  醒来之时,我躺在一块干净的榻榻米上,右手的伤口已经止血了,扎着一个绷带。我四处打量了一下,没有什么特别的引人注目的东西,只是榻榻米旁的几本书有些令人不明白。

  那上面印的不是假名也不是汉字。

  “你真傻!”

  我抬起头,她正站在木门门口,脚上还是一双雪白的袜子,和服依旧是那套粉红色,只不过此刻可以看得更清楚,上面有一只白鹤。我不明白为何她还要这么说我,只能挠了挠头,憨憨一笑。

  “还好我父亲是兰医,不然你就死啦。”她迈着轻盈的舞步走了进来,“我叫今井千鹤。”说罢大大方方地坐在我的旁边。

  我低声念叨道:“今井千鹤……”

  “喂!你有点礼貌好吗?”千鹤……啊,暂且容许我这么叫她吧,她轻轻地捶了我一下,嘟起嘴,显得很不满。

  “啊……我叫土方岁三…………”声音渐渐小得自己也听不见。

  “听你的口音……是关东人吧。”千鹤托着下巴,一双澄澈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。

  我抬起头,刚和她对视,就感到心跳陡然加快,慌忙垂下头看着盖在身上乳白色的被子,手不停地摩挲着。

  “我的药呢?”我突然意识到那两包已经不知所踪,立刻紧张的四处找寻。

  “你是说这个么?”从身后取出两个脏兮兮的包裹。“在这呐!”千鹤“咯咯”地笑着,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。

  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,在如此干净的环境里,那两个沾满泥水的包裹显得格格不入。“那还是……”

  “你这人就是太拘束了!”千鹤将包裹放在一旁,“拘谨的简直比我还厉害诶。你们关东人都这样么?”

  “不。我哥哥就不这样……”我脑海中立刻想起哥哥那大大咧咧的样子。那是典型的关东武士的形象。

  “哦?那么我可以认识他么?”

  “他……已经死了…”我哽咽道,泪水不争气地滴落,沾湿了被子。

  “……真是很不好意思!”千鹤显得有些惊慌,连忙俯下身道歉,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
  “没什么啦。”我止住泪水,我不知何处来的勇气摸了摸千鹤的头,“我该走了。”

  千鹤的脸颊变得绯红,低下了头:“我送送你吧。”

  千鹤默默地递上了我的包裹和短刀,踩着木屐将我送到门口,我拖着破烂的草鞋站在门外,凝视着她。

  “你还会来京都么?”千鹤的声音带着点哭腔。

  “会的吧。”我想。此番回去,定然还要继续外出卖药,京都是断然少不了的。

  “嗯……”千鹤垂下了头,微微地点了点头。

  我转过身肩上背着包裹,手里提着短刀,离开了。最后一刻,千鹤眼里满是遗憾和失落。

  我原以为不久就会返回京都,孰料,此一去,待重返时便是十年之后了。

  【贰】

  回到武州已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,此番出行,足足瘦了一圈,而最大的悲痛,莫过于哥哥的离世,而回到家,更大的灾难迎面袭来:母亲离世了。

  姐姐的夫家是武州的富人,对于我家,总是不时提供些必需品,以救急。母亲的丧事在我回家前一月就结束了,全程皆是姐夫出钱出力。

  但无论如何,家,是不能回了,因为也没有了。

  于是,我从附近的神庙里的供品,拿了三个冰冷的有些发硬的饭团,离开了武州。随身的,除了饭团,就只有一把短刀。

  我的目的地是江户,那是幕府的所在地,也是全日本的政治中心。当时在位的将军,是出自德川宗家的德川家定。

  江户之大令我为止惊叹,我要找的是天然理心流试卫馆。试卫馆位于江户市谷甲良屋敷(现在的东京都新宿区市谷柳町25番地),剑道场很小,天然理心流也不在当时三大流派之列(北辰一刀流、镜心明智流、神道无念流)。

  我在那并不是最受重视的,当时掌管道场的,是近藤勇。即便不受重视,但是还是结识了不少伙伴,尤其是冲田总司和斋藤一。

  冲田是个瘦弱的小孩,道场里的重活由他包揽,许是如此勤勉,冲田最后被近藤看中,加以培养,其剑术年不在我之下。一君的剑术出神入化,融合了众多流派,令人捉摸不透。

  1863年,此时家定已经去世,取而代之的是德川家茂殿下。黑船事件之后,国内动荡不安,天皇要求将军进京,近藤就带着众人加入了会津藩编排的浪士组,负责保护将军殿下。

  而我,也在队列。

  终于可以去京都了,脑海之中突然浮现千鹤的容貌。是啊,答应他尽快返回,却因为沉心于剑道,不觉已经十年来。这么想来,不免有些忐忑。千鹤可会怪罪于我?我不确定,唯有去了京都,方可知晓了。

  愈是希望路途漫长,愈是短暂,京都已经渐渐出现在了眼前。夹道的是两排吉野樱,此刻正值赏花之际,不知是什么原因,道路两旁的全是赏花的人。

  见到此等阵仗,登时吓得伏在地上。我紧邻将军的轿子,缓缓向前走着,两旁伫立的武士也都弯腰行礼,我感到的除了自豪别无他。

  我扫视着人群,希望看到她,却又怕见到。柔嫩的花瓣铺满了街道,尽头,两名武士正强行要求一个洋人行礼。近藤朝我看了看,我立刻走了上去。

  “我们在美利坚,从来不下跪!你们这样是向美利坚挑衅么?!”那个洋人用蹩脚的日语,“义正严词”地辩驳道。

  一口一个“美利坚”令我很不耐烦,我绕到他背后,向给他从背后来一脚,逼他就范。蓦地,我注意到他身旁竟站着一个艺伎。脸上涂着白粉的艺伎是很难分辨出来是谁的。但是……和服下摆的上的白鹤使我心头一震。我屈起的右腿僵在半空,眼神直愣愣地看着那个艺伎。

  我拍了拍那个洋人的肩膀,指了指那个艺伎:“这是你请的?”

  洋人点了点头,我权衡了片刻,摸出一两银子递到他的手上。

  “No,No!”洋人摇着头,“It‘stoocheap!Youmustbejoking!!”

  “什么玩意?”我皱起了眉头,望向那个艺伎。

  “他说…钱太少了。”艺伎低着头答道。

  “搞什么!!”我愤怒的再掏出一两白银重重地递到了他的手上。

  “Ok,Ok。”洋人笑着点了点头,双手不停地摩挲着那二两银子。我嘟囔着带着艺伎离开了。

  我不知道冒然离开将军的轿子是否会引来处罚,但此刻已经顾不了了。“你是……千鹤?今井千鹤?”我在脑海里使劲搜索着这个名字。

  她摇了摇头,我有些失落,但内心却又有些欣喜。“那……那个…我是指那个…鹤。”

  “我喜欢鹤,怎么了?”不知缘于什么,艺伎显得有些恼怒了。

  我见此狼狈地逃离了,但是我还是在内心窃喜。

  来到屯所,我们暂且住了下来。趁着空闲,我从后门溜了出去。街道上依旧是那样的繁华,我漫无目的地走着,四处张望着。脑中仔细搜寻着十年前的那个小屋。

  循着记忆的碎片,拼凑起了那段回忆。来到屋前,断垣残壁使我犹如遭受了五雷轰顶。院中的两株樱花树已经枯死,水池早已干涸,两条锦鲤浑身沾满了泥浆,僵卧在淤泥之中。我来到池边,石头砌成的围栏已经崩塌了一角,抓起一条鱼,鱼身已经变得僵硬,我随手丢进池中溅起的泥水弄脏了我的和服。

  走进屋子,里面一片焦黑,显然是被火烧过,我还记得那间小屋,那个我休息过的小屋。但是此刻,一切回忆都将只会是回忆。

  我无奈地离开了小屋。

  “求求你们……”一旁的小巷里传出几声近乎哀求的声音,之后是几声粗犷的男声。我本不想多管闲事,在这个时代,弱者注定沦为牺牲品。不知怎的,哥哥的话语再次出现

  (你知道吗,每个人都有无助的时刻,所以,我们应该尽自己所能帮助有困难的人!)

  “哥哥,我又败给你了。”我垂下了头,苦笑着,旋即已经取刀在手。背后围观的人群轰然而散。

  “一群败类。”我对于如鸟兽散去的人群嗤之以鼻。

  “我说你们,这种可耻的行为应该适可而止了吧。”我拖着太刀出现在巷口,其中一个武士扭过头,蓦然,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

  (“小孩!走路不长眼的嘛?!”“穷小孩装什么武士?”“这小孩真可恶!”)

  呵呵,看来不是冤家不聚头嘛,我心中的顾虑一扫而空,尽情施展在试卫馆期间习得的剑术,顷刻,三个武士倒在了我的脚下。我不屑于看他们那副丑恶的嘴脸,鄙夷地踢开了尸体,走到那个少女身边。

  少女面前扣着一只土碗,碗里的饭洒了一地。

  “谢谢,谢谢。”少女不住地叩拜,一边匆忙地拾起地上的米粒,拨进碗里。

  我蹲下身,捧起一小把米,突然她正好扬起脸,我们对视了几秒,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一瞬间震惊而又欣喜。

  她只是匆忙地低下头,黑乎乎的手只是机械地拾捡着米。“……千鹤…?”我犹豫了许久,缓缓开口道。

  她只是一怔,既而又继续手中的活:“武士大人,你认错人了。”

  “不!你就是千鹤!!”我歇斯底里地叫道。

  “我不是!!”她仰起头,大声辩驳道,我注意到,那原本澄澈的眸子里噙满了泪水。她就这样看着我,末了,还是抑制不住,捂着嘴抽泣起来。

  “千鹤。”我扶着她的肩膀,她努力挣脱开来。

  “你走吧土方。”千鹤抹了一把泪,脸上立刻黑黑的一片,站起身,往回走。

  “千鹤!”我站起身,跨步追了上去。

  “土方。”她在我前面停了下来,我莫名地也停下了脚步,“你现在是尊贵的武士啊!而我,是一个贫民。”

  “不是的千鹤!”我努力辩驳道。我的心仿佛被刀无情地扎穿,鲜血淋漓。

  “土方!!”千鹤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,“去实现你的理想!不要再想我了。”说罢,隐没在了小巷的深处。她的声音,久久地,久久地萦绕在我的心头。

  我恨自己当时为何不去追她,此刻唯有后悔。我回头看着躺在地上的三个人,不禁感慨,我竟然杀人了。

  (人是会改变的,往往会变得和原来的自己完全不同。但是,我们应该学会利用这些契机,让自己更强。)

  “哥哥,也许,你是对的。”我抬头仰望苍穹,辽阔却灰暗,毫无生气,毫无希望。正如这座京都,繁华,却是一片死寂,还有…麻木的人群。

  【叁】

  我们最终还是滞留在了京都,即便将军已经早早地返回了江户,但是,近藤却是执意留下来。在这期间,首先是长州藩发动“禁门之变”,而结局则是长州藩被萨摩军击败,退出京都而,而我们,也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号:新选组!

  在蛤御门击败长州以后,我在京都的工作也越来越繁忙,因此,寻找千鹤只能在执行任务后了。为此,休息时间越来越少,而千鹤却如失踪了一般,杳无音讯。

  伴随着秋天的渐渐来到,我越来越担心穿着单薄,尚不能维持温饱的千鹤。

  四国屋、岛原屋、桝屋、鸟羽屋通通找了个遍,但是毫无线索,渐渐的,伴随着队内的事务渐渐繁忙起来,竟忽略了千鹤。当从大阪出差归来,又接到前往江户募集新队员的指令,由此马不停蹄,便渐渐忘了一些事,那些本该占据心头的一些事。

  待返回京都,近藤就通知我准备展开对长州余孽的围剿。

  目标有二:四国屋、池田屋。可笑的是,竟然不知道长州的人究竟在哪。

  夜里,我带队前往四国屋,近藤、冲田等人去池田屋。

  顺便提一下,不知是为何,队友送我外号“鬼副长”。本次行动还有会津藩、彦根藩、土佐藩、萨摩藩、仙台藩、小仓藩、熊本藩、福冈藩协同抓捕。

  四国屋外,我们潜伏了良久,也没有什么异常。“副长,我们进去吧!”原田左之助永远是急性子。

  可是我总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:“马上去池田屋!!”我发疯般地跑向池田屋。如果四国屋这么寂静,那么长州的人绝对在池田屋。

  果不其然,池田屋外面空荡荡的,里面隐约传来金属的撞击声,短暂分配完之后,我与原田一齐冲入池田屋正门。

  突如其来惊变让掌柜等人吓破了胆,缩在柜子下瑟瑟发抖。我无奈地走过去示意她们可以起身了。掌柜先战战兢兢地抬起头,看了我一眼,又看向奋力拼杀的新选组队士。“别看了,我们是新选组。”我平静地解释道,“贵店的损失可以到京都奉行所申请补偿。”

  掌柜只是一昧地点头,对于这种人,我只能避免进行过多的交谈。“不必躲闪。”我冲着旁边的一人说道。

  她缓缓抬起头。“千鹤?!!”我的眼前正是千鹤那张白嫩的脸。

  她显然也颇有些吃惊,慌忙地低下头想要躲闪,我一把拉住她的胳膊:“千鹤!”

  “土方……”千鹤撇过头,不肯和我对视。

  “土方,”近藤持着他的名刀长曾弥虎彻出现在我的眼前,看到这一幕,不禁皱了皱眉,“你这是做什么?!”

  我突然意识到不对,慌忙松开手,千鹤顺势脱离我,躲到一边。

  “土方,我不希望有下次。”近藤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,我懊恼地站在那,不知该如何解释,或者该不该解释。

  “对不起。”千鹤朝我鞠了一躬,她的脸涨得通红。

  “啊…啊……”我有些不知所措,开始四处寻找借口离开,“对了,冲田呢?”说完,很快就跑上了楼。

  我没有看到千鹤在黑夜中强忍住的泪水在我转身的一刹那喷涌而出,我只顾着料理冲田的伤势,待三日以后我再去池田屋,一切都恢复了正常,但是…已经没有千鹤的身影了……

  【肆】

  伴随着倒幕运动的如火如荼,幕府统治岌岌可危,我们在伏见·鸟羽一战中彻底败北,大部分队员战死。我、近藤、冲田、一君向北撤离,没人知道会到哪,最后我们抵达了甲州。

  【伍】

  到达甲州时,冲田的肺痨持续恶化,我们不得不在甲州休整。甲州是幕府对于新政府军最后的防线了,一旦攻破,关东平原,一马平川,幕府将再无胜算。在此状况下,“甲阳镇抚队”就此成立,我们的目标就是甲府城。

  曾经,甲府城是初代将军家康公修建的,为的是巩固其位于东海岛的统治,以对抗太阁大人(丰臣秀吉)的发难。所谓的“甲阳镇抚队”即旧时的新选组。成员主要是近藤、我、一君和百十名队员。

  此刻是夏季,行走在甲斐崇山峻岭中,四周乌烟瘴气,少有人烟,我和一君走在队伍最前面负责探路。迎面走来一行人,似是商队,我和一君左右包围,令其停下,接受检查。我见队尾有一个男人神色慌乱,遮遮掩掩,便让一君护卫我。

  一君掀开那人头巾,我先是一惊竟是女人。“抬起脸来!”一君喝令道。

  那女人颤巍巍地抬起头,我震惊了:“千鹤,你为何这副打扮?!!”

  一君见此,也就不多说话了,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。

  “我…我想去武州找你。”千鹤流着泪说道。

  我愣住了,而千鹤竟直接扑了上来,紧紧地抱住我,一君似比我反应还快,招呼一群傻愣愣地准备看戏的人背过身去。

  我也因此得以搂住千鹤。千鹤抱得更紧了,将脸轻柔地贴在我的胸口上,低声地啜泣。我抚着她乌黑秀丽的头发:“这里很危险,你先去江户等我吧。”

  千鹤扬起哭得红肿的脸:“这次你不会违约了吧。”

  “不会!”我郑重地回答道,“等我凯旋归来!”

  我笑了,千鹤也笑了。我笑得那样无奈,千鹤笑得那样灿烂。

  但愿,这不是诀别。我毅然向着甲府前进。

  甲州之役,败。

  【陆】

  近藤在甲州一役后在下总流投降,被长州藩的人坚持处斩,冲田因为肺痨突发,在武州病逝,一君身负重伤留在江户养伤,我带着千鹤和铁之助跟着松平容保向会津退去。

  【柒】

  新政府军动用了火炮,炮击会津的各座城池,松平容保决意死战到底,而我为了千鹤,跟着部队向着北撤去。隐隐约约听说是去仙台,但谁又知道,仙台不是下一个战场呢?

  会津之战,藩主松平容保战死。

  【捌】

  陆奥·出羽·越后三国的同盟的缔结,是我抵达仙台的第二天的事了,果不其然,仙台还是成为战场,我们不得不继续北撤,这时,唯有渡过津轻海峡去虾夷了,事实上,我就这么做了。

  途中,千鹤告诉我,之所以会如此落魄,是因为京都掀起的“尊王攘夷”之风波及到了身为兰医的他的父亲。

  我一直未见过千鹤的父亲,即使结婚至今也是头一次听千鹤提起。好像……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人。

  津轻海峡的海面上不时有弱不禁风的渔船驶过,渔民们似乎对于蒸汽船不感到惊讶,依旧是打着他们的鱼。

  渔网张开,合拢,收起,便是满满一网鱼。这是我所想的捕鱼生活。

  但渔民捞起的网里却少有鲜鱼。他们冲着我们的蒸汽船队吼叫道:“黑船!快离开这!”

  我知道,自从黑船事件以后,日本的平静的生活就被西方列强打破了。渔民们用着方言咒骂着,我虽听不真切,但是从他们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的愤恨之情。

  (要不被人打倒,就得使自己更强!)

  “哥哥……”我望着有些发黑的海面,黑色的海水泛着白色的泡沫。抬头望着天空,“也许……我是错的。”

  千鹤不觉也来到甲板上,单薄的和服被海风掀起。“这里冷。”我看着千鹤日益瘦削的身子,皱了皱眉。

  “这里真美,”千鹤平静地回答着,“这里会成为战场么?”

  我扶着蒸汽船冰冷的铁质栏杆,栏杆有些锈蚀,表面已是松松的一层。“幕府就像这个,”我很轻易地剥离了铁锈,抛入深不可测的大海里,“已经腐蚀得不堪一击了。”

  千鹤没有再说什么,但是我明白,她和我的内心都对未来感到迷茫。

  “危急的话,我会把你送回武藏。”我说完,便拥着她走回了房间。

  海上,海风凄厉地怒号着……

  【玖】

  山头明月,清风萧瑟,浅明的月意化蝶般扑扇在刀剑之上,银光泛泛。

  自小母亲便同我说过,长命源流之间,该来的,终归会来,你预测不了,亦阻止不了。那时我年少无知,并未放于心间,只是当新政府军衣装肃穆,于对岸整军待发之时,我着实惊了惊,心里那根弦被拨得许久未歇。

  终是来了。

  脑海乍然挤满了几日前的记忆,我本躁动紧的心蓦地平稳下来,手握住剑柄,嘴角忽然扯出一丝心满意足的弧度。

  那日是个残月之夜。我独自踏上五棱郭高耸的城墙,以让思绪清明。生死由命,感慨都是无谓的杂想,我望着虾夷上空那轮残月,内心复杂交织。顿了顿,我挥了挥衣袖,指尖触上冰冷的石墙壁,混沌的大脑却未感受到严寒的侵蚀。山间肆虐的北风呼啸而起,卷的我鬓角未束的碎发迷乱了眼风,同时也让我神明意清。

  我循风而望,虾夷共和国的国旗在瑟索的寒风中蜷成一团,城内的灯火渐渐熄灭,然而,法兰西的援助犹如断线的风筝般杳无音讯。

  浑浊的记忆戛然而止,我笑得益发清冷,食指摩挲着刀鞘,凝视着月色的美好,我内心好似放下了什么千斤的挂念。嘱托别人不若自己行动来得痛快,倒不如拼死一战,讨得名声,宁得心灵,这样便很好,好极了。

  我静立着。新政府军已纷至沓来,不出一会便包围了五棱郭。那东北的缺角,是新政府给城内的妇孺,留下的最后的机会。

  “千鹤。”我低声自语着,眉梢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情似水。千鹤的名字从我唇畔泻出是那样好听的旋律,也只有她。寒风将我的声音吹得发颤。恐怕在别人眼里,我是坚定的佐幕派,但是谁又能知道,若不是为了千鹤,我情愿死在甲州,以一腔大丈夫的豪情壮志,跟着近藤一同死去。

  和泉守兼定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凄鸣声。

  城外的营门一阵骚动,我仰头长叹一声,拔刀出鞘,眼底修罗的光烧得浓烈。这一场无休无止的恶战,要开始了……

  也许,这才是真正的我。

  “鬼副长”土方岁三!

  【拾】

  我站起身,樱花开始绽放,但是谁用能说,它不是已经开始凋零呢?

  形势已经十分危急,我也知道,能将千鹤送出去的机会不多了。唯一能做到的,就是铁之助。我将书信留给了他期望他能明白。

  傍晚回到宅邸,铁之助留下一张便条“望君放心”。

  我释然一笑,这下就无所顾虑了。我打开箱子,新选组队服、阵羽织、“诚”字旗都被带走了,连唤了几声千鹤也无人应答。瞥向乌云翻滚的天际:“这下,真的要开始了。”

  望向屋外,新政府军的蓝色帽子铺满了整个平原。“近藤啊,我来陪你了!”我自嘲一番,穿上唯一的一套西装,外面套上阵羽织。我知道,这对于新政府军的枪炮毫无作用。但那又何妨呢?我已无所牵挂。

  虾夷又起风了,那漫天的粉,是樱花?

  新政府军的炮击开始了,震天的巨响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空回响。飞溅起的弹片嵌入我的左臂。鲜血缓缓地从伤口处渗出。

  我强撑着站起身。冲锋开始了,幕府军的最后一冲锋,毫无意义的,如夜蛾般扑向烛火。成排的幕府军倒了下来,新政府军沉着地装弹、射击。

  我也不例外,倒了下来。弹片几乎是擦着心脏而过的,这我能感受到,胸口不仅仅是剧痛,而是一种灼烧的感觉眼中之景朦朦胧胧的。

  “孤臣身殉虾夷岛,忠魂永卫东方君。”

  知觉正逐渐消失,眼前浮现出千鹤的脸庞。“千鹤!!”嘶哑的嗓音似已不是我的了。

  “土方!土方,土方……”是谁?我竭力想要看清来的人,但是…声音渐渐变远,人影渐渐模糊,视线渐渐变暗。这就是死吧,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…………

  【拾壹】

  缓缓睁开眼,自己竟身处在一片密林里,即使是这样,耳边依然有隆隆的枪炮声。千鹤半蹲在我的身边。“傻瓜。”千鹤低声骂道。

  我笑了:“十几年前你就说我傻,如今还是这样啊。”

  千鹤咬着嘴唇。“这样真好呀。”我望着天,突然身上钻心的疼痛,我苦笑了几声,“还是没能得救么。”

  千鹤突然“哇”地一声哭出来,我一愣,有些不知所措。突然,她停止了哭泣,靠在我的身上:“我要和你一起死!”

  “说什么傻话!”我感到格外的震惊,“你给我回武州去!”

  千鹤噙着泪,怔怔地看着我,之后咆哮道:“不!”她的回答坚定而又决绝。

  “不要傻了。”我抚着她垂下来的鬓发,“你要为了土方家的后人活下去!”

  “我不要……”她趴在我的膝盖上,“我们一起回武州吧!”

  我望了望渐渐黑下来的天,心中隐隐有些不安:“铁之助,带千鹤走!”

  千鹤死死地抱着我不肯走。突然,从暗处涌出三名政府军士兵。“这里有幕府余孽!”他们吼叫着。

  “再不走你就比我还傻了。”我笑着站起身。左手已经使不上力,只能用右手拄着太刀,摇摇晃晃站了起来。

  铁之助不敢拉千鹤,我闭上了眼,点了点头,铁之助才拉着千鹤向远处跑去。“千鹤!!!……”我用尽最后一点力对着这看不透的浓重的夜霭大叫道。

  没有回声,我释然,旋即用右脚一踢刀背,右手一收,挚刀在手。我拖着刀走向三名政府军。三个人对视了一下,麻利地装上刺刀,叫着朝我冲来。我冲着他们轻蔑地一笑,反手一刀打落了一人的刺刀。

  另一个人从背后冲上来,明晃晃的刺刀朝我的脖子扎来,我抬手挡住,但是……

  一声枪响使我清醒,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信奉武士道了。趴在这片土地上,回忆着我近乎荒诞的一生。

  鼻子还能嗅出火药刺鼻的气味,那人惊恐地围着我走了几圈,随后发出欢呼声。我只能从他的表情中观察出来。

  我艰难地吐出几口血痰,浓稠的血从我的嘴角缓缓滑落,渗透到土壤里,我的头越来越重。

  那三名政府军士兵在狂欢后拔下刺刀,这是要割取首级,我闭上了眼…………

  【全文完】


  取材于明治维新时期的戊辰战争

  部分注解:

  ①箱馆:今日本北海道函馆市

  ②虾夷:今北海道

  ③兰医:维新时期学习西方医学的医生

  ④武州:即下面的武藏国,日本六十六令制国之一,旧属东海道,后合为琦玉县、东京都、神奈川县

  ⑤长州:即长门国,日本六十六令制国之一,旧属山阳道,后为山口县、丰浦县、清末县,现为山口县

  ⑥京都:即今京都府

  ⑦土方岁三:ひじかたとしぞう,1835年5月31日~1869年6月20日,德川幕府和武士道精神直至最后一刻的末代武士之代表人物。戊辰战争中始终维护幕府利益,在箱馆之战中战死

  ⑧江户:即今东京